苹果园
苹果园弥散的陌生、神秘气息,以及旧时光味道,会如翩飞的花彩蝴蝶偶来鼻翼旋绕。
那时,红领巾们管那片蓊郁的果林叫苹果园,五百亩园林,苹果树、梨树、桃树、葡萄秧镶嵌在县城建筑群中,像口翠色的天井。
苹果园东侧的小路曲里拐弯,疙里疙瘩,骑自行车走在上面不用按铃铛,铃铛一路都在自言自语。
春天,苹果园没人看护,环护园林的沟渠内水腰纤瘦,我和伙伴小亮就争论着动画片《铁臂阿童木》里的动作,穿过铁丝网豁口,闻着一路花香,抄近路上学。
夏秋季节,垂挂的硕大甜梨、甜香的红苹果诱惑着目光和鼻息。顽皮少年们跃跃欲试,他们把上衣扎进腰带,借小路助跑,腾空蹦到沟渠对岸,两手避开芒刺,把铁丝网抻出一道口子,钻进果园。然后冲攀到绿叶繁密的果树上,摘下沉甸甸的果子,一个一个塞进领口。越摘人越“胖”,上身像充进气体,整个人显得小头小脸小细腿。再往沟渠这岸跳回时,难免要落汤。走在小路上,若瞥见沟渠水面漂着一只半只梨子,就可以想象出少年们“作业”时的情景。
为震慑这群顽劣少年,看护果园的胖子手里多了杆打鸟用的气枪。肥墩墩的身影天天在铁丝网内转悠,偶尔停下来,举枪瞄射枝头的鸟雀。一只小鸟坠地,胖子就会鼓着小嘴吹起口哨,轻蔑又神气地朝沟渠外看热闹的少年们瞥上一眼。农科所的“猴子”就不怕胖子这种“杀鸡给猴看”的潜意识挑衅,趁胖子鼾声隆隆在草屋午睡时,他钻进果园,攀上果树前,还要大摇大摆走几步。也不知是“猴子”贪心大,还是有恃身体机灵,对胖子无恐,竟然到草屋附近的果树上摘苹果。睡也快、醒也快的胖子觉察到动静,端着气枪气势汹汹追赶“猴子”。胖子喘起粗气,见越追越远,干脆立定端枪,眯起左眼,扣动扳机。闪着金属冷光的黑森森枪口“嘭”地喷出一股白烟,“猴子”应声捂住屁股蛋子,一瘸一拐钻出铁丝网。据小亮说,他看见铅弹从“猴子”屁股弹了回去。小伙伴们不可思议了许久。小亮附耳跟我说,别吃“猴子”的梨子苹果,吃了就是同案犯。我也觉得吃着心虚,那股甜甜的汁浆一旦流进喉咙,浑身细胞就会被果树的魔法牢牢地抓吸。
参加工作后,到一处景区旅游。与景区搭边的村落周边桃树林立繁密,有人随手开摘青涩的桃子。桃林无遮无拦,更没有手提气枪的胖子护卫。游人摘完桃子,不知从哪空降下两三个青年,语气比气枪铅弹还有威慑力,“一个五十,你自己数吧。”游景区和游走江湖没什么两样,要明白什么是“禁区禁果”,谨记于心,不然就会不知不觉“落水”。面对青涩的桃子、铁青的面孔、欲擒故纵的把戏,苹果园的小沟渠、铁丝薄网、还有肥墩墩的胖子,就显出了别样的厚道可爱。
听高年级的卫国说,他看见一对恋爱青年在葡萄架下甜蜜散步,不摘不吃手边的紫珠葡萄。卫国用泛着酸气的口气说,也许想偷食另一种“禁果”。小亮问什么是另一种“禁果”时,卫国一脸坏笑,云山雾罩接着说,两人都有一米八的个头,穿着体校运动服,女的梳个马尾。胖子来时,两人似乎没有耐心钻铁丝网。葡萄架旁有一段儿红砖高墙,两人双手轻搭墙沿,腾空翻转,像两团轻飘的蓝缎子,落到墙外没一丝声响。马尾女的动作尤其轻盈利落。胖子的嘴巴像塞进个乒乓球,呆在原地,半晌没回过神来。少年们开始在腿上绑沙袋,幻想身怀这样绝妙的轻功,并痴狂地付诸行动。我和小亮也揩着鼻涕玩味了许久,可惜两手连墙沿都搭不住。
深秋,园艺队收完水果,人都撤走了。小伙伴们就奔走转告“开圈”的消息。在散发着烂果子气息的林丛中,仰头搜寻剩果,发现密叶遮挡的三五个果子,会惊喜,心悸,欢叫。有时,光顾仰头看苹果,还会踩到小亮的后鞋帮,惹来一阵追打。青葡萄挂在秧上,过些日子,就会变紫。小亮我们玩够了打纸枪,就在葡萄架旁“检阅式”搜罗,还要想往一下马尾运动女的俏丽和身手。
如今,视野里,一排排民居取代了沟渠、铁丝网、果树,斑驳的旧时光碎片会偶有来袭,微微冲击记忆的岛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