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七味”腊八粥

　　小的时候，冬天是寒酸的。当大雪像鹅毛一样给大地披上软和而厚重的“羽绒服”，当冬雨像水晶一样给大树裹上的密实而透明的“棉裤头”的时候，我们还是穿着一件薄薄的单衣，一条破洞的单裤，一双暴露脚后跟的袜子，还有两只“牛张口”似的布鞋。但我们并不因为寒碜而觉得冬天没有意思。尤其是腊八节的时候，吃着奶奶熬的腊八粥心里更是暖乎乎的。

　　每年腊八那天上午，奶奶都会从柜子里翻出一堆蛇皮口袋。奶奶把板凳放倒横在地上坐着，地上堆着那些七七八八的蛇皮口袋，我好奇地一个个翻开来看，袋里都是些花生呀，玉米呀，豇豆什么的。我看了一下，这堆东西里，花生最好吃，赶紧蹲下帮奶奶剥花生。那花生都很长，一个壳里有四五颗籽，每剥一个壳我就吃一颗，算是自我犒劳。奶奶笑着说：“幺，你还真聪明，每一颗都要拿提成，长大了准会做生意。”我很高兴，天真地说：“等我做生意赚了大钱，天天给奶奶买好吃的。”奶奶乐呵呵地笑起来，然后把我的话传给在灶头边煮猪草的爷爷，爷爷也跟着笑了，说：“赚大钱就算了，现在你奶奶做腊八粥给你吃，你长大了能做碗腊八粥给我们吃就算孝顺了。”我有点不服气了，瘪着嘴巴：“做就做，学会了就做给你们吃。”奶奶看到我那不服气的样子，笑得前俯后仰，包谷粒似的牙齿全漏了出来。

　　我和奶奶剥完一大半碗花生米。奶奶将花生、绿豆、红豆、玉米、豇豆、大米、糯米倒在铁瓷盆里混在一起，掺了水洗净，又倒入干净水浸泡。我问奶奶：“腊八粥，不是八种材料吗，怎么只有七种？”奶奶说：“有七种就不错了，我们小时候一种也没有，那时候粮食都要上交，悄悄藏一小罐粮食在树根下面，半夜才敢掏出来，一把米一家人混着树皮要吃两天呢。”我还在想奶奶藏米的树时，她已将浸泡好的材料滤出，放入掺好水的锅中。炉子上的火很大，一会儿水就开了，奶奶向里面加了几滴盐巴，说这样熬出来的粥黏糊一点。

　　当热气懒洋洋地爬上屋顶，无路可逃地在屋顶徘徊着蔓延开来，已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说不出明的香味儿的时候，奶奶揭开了锅盖。锅里的粥有了好几种颜色，晶莹剔透，让人看着就情不自禁流口水。奶奶看我嘴馋得紧，就给我盛了一小碗，在那个蒸米饭都要掺包谷面的年代，这碗“七味”的腊八粥无疑是难得的佳肴。我吃得甚是鲁莽，奶奶连忙叫我忙点，怕烫着。

　　一晃多年过去，爷爷奶奶更老了，和他们同龄的老人没剩下几个了。我大学毕业在外工作已经四年，小时候承诺给爷爷奶奶做腊八粥的誓言还没有兑现，或许他们都把这件事情忘了吧；又或许，以他们现在的身体状况，牙齿也不利落了，许多东西吃不了，就等着我那碗腊八粥呢。我想到这里，倍加难过。

　　今年又忙，腊八估计是回不去了，等过年回去的时候，给他们做一锅腊八粥吧，这次一定要是正宗“八味”的。话又说回来，“八味”或“九味”他们肯定不在意，他们在意的是我“迟迟归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