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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读诗诗在读我

发布:2014/12/1 8:56:30  来源:曹妃甸作家协会  浏览次  作者:林戊

我的诗词启蒙非常早。自三四岁开始,家族中便有晚清秀才的祖辈教我背诵诗词;再大一些,教我作对联。我特别喜欢在卧室读诗词方面的书,常把每个朝代的作品各取一本,排放床上。我靠墙而坐,左右是半榻诗书。随手抓起其中一本,摘要读之。读几首之后,再换下一本。而不同的书,又是不同朝代的诗歌集。

从《诗经》到《楚辞》,从唐宋到明清,从民国到现代。春秋的雨、汉朝的风、盛唐的月、宋朝的花、元朝的云、明朝的山、清朝的河、民国的泪、今人的惑、海外的歌,如钱塘潮涌,滚滚而来,浩浩荡荡,横无际涯。我喜欢这种特殊的读书方式,我曾在一首七律中写道:“蝶书半榻呼难醒,弦月一弯冷欲涤”,正是这种美妙感觉的写照。

我对诗词格律并不陌生,曾严格按格律写诗填词多年。在师范学校求学时,一位中文教授告诉我,格律太束缚人,守律不可太死。李白的诗作里,出律情况不少;苏东坡出律更多。相比而言,杜甫和李商隐守律比较严格。按律谱分析,全唐诗和全宋词中的诗词并不完全符合格律,但这些作品依然代代流传。

我觉得,诗词以意境为上。当然,最佳的状态是,既守律,又有意境美——就像石匠,运用石材要适当而规矩,构建意态须灵慧而豁达。我写古典诗词写了三十年,也写了不少首,真正如意者寥若晨星。

写律诗时,我深谙“情真意切”的作用。这个“情真意切”,像似石匠用水泥缝合石材。当诗心枯竭之时,我便步行至城北荒野,沿阡陌徐行,风摇树影,蒹葭轻抚,春看嫩芽初绽,夏听蝉声如雨,秋看芦花盛开,冬踏白雪寻梅。几乎每次漫步,都有妙章佳句。“笼烟银岸霓生幻,旋鸟晴空影渡痕”,便是大自然给我的馈赠;若不是久久荒野凝望,无论如何也写不出此句。

“情真意切”,既要心的领悟,又在乎心的倾诉。读魏晋、汉唐、宋元、明清、民国、今人之诗作,心理矛盾的“两难类诗作”并不乏见。每每细品,意味深长。“力拔山兮气盖世,时不利兮骓不逝”是项羽的两难;“欲渡黄河兵塞川,欲登太行雪满山。”是李白的两难;“还君明珠双泪垂,恨不相逢未嫁时”是张籍的两难;“了却君王天下事,赢得生前身后名,可怜白发生”是辛弃疾的两难;“秋风宝剑孤臣泪,落日旌旗大将坛。”是李鸿章的两难。“读罢唐诗意未休,合书长啸把吴钩。寒光凛凛成幽舞,笑我何曾斩旧愁!”是我的两难。

诗贵通神,而苍凉是古诗词的灵魂。苍凉离豁达只一步之遥,很多人经历世事沉浮,在苍凉的情怀里浸几次,转几回,慢慢进入了广阔、深邃的意境里。我系统读魏晋诗人的作品较晚,但读得愈深愈感其境界胜于唐宋。魏晋诗歌情感悲凉高远,语言简练刚健,自然明白而流畅,毫无雕琢之气。唐宋诗词的妙处是技巧娴熟、规范严整、高亢清丽,但过于匠气。

匠气虽不是诗词的灵魂,但却可以成为诗词的品格。无论是律诗还是古风,对仗是绕不开的“诗词品格课”。我曾写过自认为不错的对仗句——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”“月斜诗梦瘦,风散墨花香。”而“芦花荡里惊幽鸟,鱼蟹塘中醉晚霞。”“云揉破絮应含泪,虫奏秋歌未断弦。”“雨润花一点两点三点,风梳柳百条千条万条。”都是我在“眼看心到苦练对仗”的结果。

我到全国各地的古庙里旅游,喜欢撞一两下古钟,聆听余音袅袅,以为乐事。诗词最后的结句也一样,犹如撞钟,最好有石破惊天之况味。“月华如水舟何处,载我空蒙任纵横”、“常有血流潮滚滚,降龙伏虎复何疑?”、“唯余菊盏常高举,臂挽秋风似我心”……这些诗词结句,我都下过一番工夫。

写诗应寻找灵感。我的体会是,那星星点点的灵感,其实就是心灵的玉石,有很长久的欣赏价值。

我曾作七律《踏雪》:“雪落无声梅愈寒,梨花素玉裹新年。谁人荒野寻诗趣,何处笙歌弄管弦?大道远行闻犬吠,小词新赋诉悲欢。凝眸纸碎风中舞,不惑之年惑满笺。”八句里,转折八次,该诗曾在网络贴吧诗会中夺得榜眼。

后来,我又写过《醉雪》七律:“潇潇细雨作烟曛,清梦敲窗几度闻。古卷读来花寂寞,新词写罢水氤氲。风中矗立常怜雪,月下徘徊为忆君。知己何愁千里外,闲观飞鸟入青云。”这首七律以曲笔见长,婉转处似有玉石的纹理可鉴。

“我在写诗”,是写诗的浅境界、小境界;“诗在写我”,才是写诗的深境界、大境界。因为在情感浓处、诗情浓处,有一种情绪在领着你往里走,这时候诗一定是在写你。

真正的佳作,没有很长时间的酝酿、灵感的突发、时间的打磨,很难出来珠圆玉润的效果。我在古风《岳飞》一诗中写道:“若非宋君唤不停,定策白马踏黄龙。可叹风波亭畔草,至今未解《满江红》。”这诗我曾打磨多次,几易诗稿。最终,为什么不说人而转去说草?我思忖——草木木讷,不解人世沉浮,却是最能走近人的心灵。

在参加一些笔会的时候,常需即兴做诗。此时,我经常能推就推,因为总觉得作诗填词颇像雕琢玉器,必须细打磨才出光泽,才显温润。仓促雕刻,多为应景之作。凡入诗的东西,要有意境超越事物本身,然后表达某种情愫或思考。如果所写的东西,只是临场想象,自然缺乏了艺术感染力。

写诗填词,是一种生命的至高享受。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诗人,他的人生境界应该进入了另一维度的精神家园。我很佩服那些终生写诗或能坚持很久的人,他们一花一木皆可入诗,于千万语句之中追寻心中的那些意象,一抒胸中块垒。我真诚向他们致敬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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