Post By:2017/7/6 16:01:53
心理分析师鲁格·肇嘉《父性》指出,欧洲文明从古希腊时期开始,就是要解决父亲的危机。从他这本书,我们可以看到,整个文明史就是建立在“父亲的制度”之上的,甚至美国的兴起也和新教背景下的父权制有关。
众所周知,美国又一次开始衰落了,可是美国衰而不落,落而又升在当代历史上已经成了一个规律。
个中原因貌似也和“父亲”是否得到支持有关。
近代美国经历了两次重大的父亲缺席的危机,一次就是工业**,另一次是二战。
据说,以前的美国就是欧洲的工厂,就像现在中国是世界的工厂一样。当年美国男人们要抛开家里老小,到工厂工作,结果就是大批美国留守儿童的出现,和今天的中国一样。这是第一波的“父亲的缺席”。
第二波“父亲的缺席”是二战、越战等一系列战争造成的,男人们奔赴战场了,有些就此永远地缺席了。
父亲缺席的直接后果就是家庭解体,美国的离婚率一直节节升高,一直到1990年代到了高峰。
家庭解体带来了一大堆社会动乱问题,大家最熟悉的当然是吸毒和暴力了。
吸毒、暴力的根源就在于一代代的男孩子们无法认同他们父亲,这些“无父之子”长大后,对文化的最大影响就是如下两方面:
第一,他们创造了、支撑了、强化了消费主义文化,并且把这种文化传递给下一代。
第二,“父亲”在婚姻市场上严重断供。
如果这种情况发展下去,美国国民精神状态迟早会展现出中国人在鸦片战争时期的那个样子,他们离“北美病夫”这顶帽子不远了。
到了1990年中期,美国政府和许多民间团体一起开始致力要转变这个父亲危机,开始做了很多事情。
然后,眼看要落下去的美国又升了上来。
而这已经不是美国社会第一次挽救父亲危机,在美国资本主义发展早期,曾经有一阵子,妇女和儿童是可以工作的。妈妈和孩子赚钱比父亲多很多,更加加剧了父亲缺席的危机。
结果是一系列法律和道德手段保证了父亲认同的传递,然后就开始了美国衰而不落、落而又升的循环。
最近一轮美国支持父亲的大手笔是2006年,美国政府出台法律,每年要用1.5亿美元专门用于支持“健康婚姻和负责的父亲”。其中5千万美元是专门用来促进、宣传“父亲”的功能和重要性。(Rosenberg & Wilcox ,2006)
所以,近年来我们就可以看到从Discovery到好莱坞,“好爸爸”的形象正在进行新一轮的发展建构、破旧立新的过程中。
而这种“美国文化”是几乎没有人可以抵抗的,因为它抓到了社会建构的命门——“夫妻关系”和“父子关系”,就像中国曾经的儒家文化一样。
儒家文化之所以如今无法传扬,一个原因就是它学术化了,它变成了一种学术话语,而脱离了它本来的权力链条——父权—君权—神权。
从这一点来说,于丹也许比批判于丹不够学术的人,更接近儒家的本意,她把儒家道德话语权力的触角直接深入到家庭关系中,而不是在学术考据的无人沙漠上转圈圈。
无论在中国还是美国,“父亲”都是一个构建一种技巧、一种艺术、一类修行。
一个儒者,其修行道次第就是“修身—齐家—治国—平天下”。
通俗地说,如果你是一个儒者,只要在保证身心健康的基础上,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保证家庭稳定,也就是,做一个“好父亲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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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父亲”是一种程序,这个程序从发明出来那天就有不少bug
“父亲”是一种程序、也是符号认同系统最早的程序。这个程序从发明出来的那天就有不少bug,它们被称为“父亲的悖论”。
这个悖论是这样的——“父亲”这个身份认同一般来说,包括了四个成分:供养、护佑、规训、传道、胜利。
也就是说,如果你想要做一个“父亲”,你最好做到:
第一,能赚钱养活太太和孩子并陪伴他们;(供养功能)
第二,能保护太太和孩子免受天灾人祸的侵扰;(护佑功能)
第三,能够设定家庭规则维持家庭结构;(规训功能)
第四,传递给孩子生命的意义和价值;(传道功能)
第五,你一定要比其他男人强大有力,至少也要比妈妈强大有力,也就是说,你要是个男人,你要很man。(胜利功能)
其中前三个的养育、保护、规训功能其实也是母亲的天职,所以,父亲的功能至少有75%是作为“辅助性妈妈”存在的。
这是为什么有些学者怀疑,父权制实际上是女人们发明的,因为它赋予了女人“阴性的权力”。
女人的确把看起来风光的“父权”给了男人们,同时女人们也获得了“阴性的权力”,也就是说,不赚钱的权力、撒娇的权力、谴责男人们不负责任的权力。
当然,这种一边倒的观点大概也不符合事实,“父权制”至少也应该是男人们提议、女人们投票通过的。男人或女人任何一方没有办法发明一种文明制度,并且传承下来几千年。
现在很多人说的“好爸爸”,准确地说,是指“貌似好妈**爸爸”。
“好爸爸”和“坚强的、胜利的父亲”这两个形象是冲突的。
在《阳光灿烂的日子》里,父亲也是缺席的,但是那个父亲是个胜利的军人,仅仅这一点,他就赢得了孩子的尊敬和认同。
就像《教父》中的老教父,虽然他是一个**老大,可是他胜利了,当他面临失去“胜利者”这个位置之时,他的儿子迈克尔马上就会从一个爱国军人变成一个青年杀手,维护父亲的产业、父亲的位置和父亲的荣誉。
孩子,尤其是儿子,总是期望“我的爸爸比你的爸爸厉害”。这是他儿童般自豪感的一个根基。尤其是,孩子们期望自己的父亲能够胜过母亲。
比如电影《驾驶课》中的那个少年,听到父母离婚,让他最愤怒的事情是,“爸爸,你作为一个男人,怎么能够让她甩了你,而不是你甩了他。”
“胜利功能”对孩子们如此重要,以至于他们并不在乎自己的父亲是否是通过违法犯罪获得胜利的——从某种角度上,这是贪官污吏、**老大层出不穷的一个家庭无意识根源。
他们虽然为法律体系不容,但是他们在自己的孩子或者妻子眼中,却是家族的英雄,这曾经的胜利者虽然进了监狱却给家族留下了无穷财富,从这个角度上来说,他就是这个家悲怆的普罗米修斯。
由于胜利功能直接决定了男人的价值感所在,所以大部分男人宁愿牺牲供养、护佑、规训、传道这四方面,也不愿意放弃“胜利者”这个男性表象。
他们想出来的解决这个“父亲悖论”的方式就是——给钱!
你需要养育吗?我可以给你请保姆,你要六个还是八个?
需要保护吗?我可以雇六个保镖加三只藏獒。
……
正好,现代社会恰恰是可以提供这种需求的满足的。
我在内环高架上看到,一武术学校的招生广告语就是,“你安心赚钱,孩子,我们来管!”
“缺席的父亲”也许恰恰是父亲功能进化中,人类的无意识合谋。
“缺席的父亲”在美国这百年的历史来看,集中于富有阶层和贫民阶层两段。
富有阶层之所以父亲缺席,就是因为父亲去打拼,努力成为一个“胜利者”了。
这表面上看起来很不符合教育心理学、发展心理学的规律,但是确实符合终身发展的规律。
一朋友告诉我,“父亲给孩子最好的爱,就是他忙碌的背影。”
这个朋友已经50多岁了,他也成了和他父亲一样的人,一个缺席的父亲但却是胜利的男人。
让一个6岁的孩子来选择,他会选择父亲不要缺席做个“好爸爸”,可是到他16岁,他发现父亲是个穷鬼、是个软蛋,事情就不一样了。
供养、护佑、规训、传道这四个方面虽然重要,但是你或多或少可以用钱买到,但是“胜利者”只能亲力亲为,在成为胜利者的过程中,才可能赚到很多钱,雇佣其他人来承担供养、护佑等功能。
这就是进化历程中男人们的选择,他们优选选择了成为“胜利者”——在当代社会,也就是“有钱人”——在其他父亲功能上缺席或者把这些功能转让给母亲,或者外包给其他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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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中国历史上,“父亲危机”的出现,可能要比美国的历史还要长。如明清时期文学作品中的西门庆和贾宝玉,就分别象征着父亲危机下的父亲意象和儿子意象。
如今几百年过去了,我们生活中仍然到处是西门庆一样的父亲,我们的儿子也越来越像宝哥哥一样——被一群女人团团围住,对男人、对父亲不是那么认同。
这场危机也许是在中国制度化的儒—道—释互补系统中,父亲的胜利功能很多朝代都受到压抑和克制,直到外族入侵才被激活。
而父亲的传道功能在儒家体系中,很多时代至少在话语层面是不完全的,直到宋明理学之后。儒家的“道统”好像才是在形而上学层面上比较圆满的。
从中国历史的角度来看,我们是否可以说,当中国历史上每次父亲功能得到支持后,就会带来中国经济的腾飞和富强,然后,就出现衰落和异族入侵呢?
所以,美国今天的“衰而不落、落而又升”的历史,是不是也是中国昨天的历史?而美国今天的历史,也是中国明天的历史?
而中国今天的腾飞,是不是和一个个强烈认同“父亲”和“父权”的民工和凤凰男有关?
而中国日后的衰落,是不是和这些人的孩子在生命中学会,世界上最好的不是父亲,而是父亲带来的钱,尤其是“花钱”最终会变成他们生命的意义所在?
这些问题的答案,也许需要写作一本中国版的《父性》来回答。